他近来总是如此,一发起怒来便胡乱抓起根木棍,噼里啪啦地朝俩老身上砸去,他这样的狠砸是不分青红皂白的,那是随他的性气来。俩老身上对承受这样的狠打早已变得麻木。尽管身上的伤痕是那么的触目惊心。俩老泪流满面悲愤地咒着,“你这个孽畜!”俩老对他的呼叫变为孽畜,这一转变俩老所承受的哀痛谁又能体会得了啊。
每遭受一阵暴力后,俩老都情不自禁地翻开躺在八仙桌上的影集。那是儿子读书生涯的缩影。那时的儿子总是透出一股健康活泼又奋发向上的劲儿。谁曾想啊,随着时光的飞逝环境的变迁,曾经让俩老引以为豪的儿子离他们远去无影无踪,成了心中永远的痛!俩老时常哭诉:“怎么会这样啊?是谁害了我儿啊?我们指望谁去啊?”俩老捶胸顿足抱头痛哭,让人不堪目睹唏嘘不已。
通往小屯的山道上,少年林风风火火往家赶。风华正茂的林肩挑根青竹棍,一头挂着衣物箱,一头悬着书兜和日用品。当然还有他的所谓的梦想吧。晃着竹担在山路上跃着步子。担子不太重,但因了林的颠晃,似有断裂之险。初生牛犊的林没把这险放在心里,反而嘴里吹起口哨来了。
七月酷暑难耐。方才坐车时跟兜风似的惬意,谁知这会儿来了个不一样的感受。那是因为越往山的深处挺进,林越品出了走山道的那份艰难。加上那份孤寂难耐更叫林不知所措烦躁不安。嘴里狠狠地埋怨着:这鬼天气这鬼山道,怎会如此熬人。随着汗水的不断肆意往外冒,林的喋喋不休也越来越夹着火药味了。他索性弃了担子,在浓荫下毫无顾忌歇息起来。累跑了汗也停了,林的脑子里有了遐想的空间,一想起回家的打算,林心里便涌起股踌躇满志热血翻腾的激情。恨不得一到家就动手搞起来。
“哟,林你会来啦?”山道上林碰到的第一个人竟是屯里的同龄人阿光。阿光的出现让林寂寞的路途有了倾诉的对象。
“呵,我回来啦。”林兴高采烈地应。“光哥,要出山去呀?”
“是啊,去看人家捞大钱。”光故作神秘地答,看了看林的担子,问,”哟,看你这架式不再读啦?家当都往家挑咯。”
“考过了,不想再读了。”林回答得好干脆,那句话根本不用考虑便一迸而出。“那是不是没得考好呀?”
“无所谓的啦,反正我的理想 是咱大好农村。”林的这话说得豪情万丈。
“理想?农村?怎么说呢?”这会儿光对林一下子便产生了好奇,一种期待已久的猎奇感突然在光的体内复苏了。光两眼死死地盯着林。“嗨,跟你一时半会说不明白,往后看我的吧。”
“你说的捞大钱是怎么回事?在哪儿呢?”
“山外边,去看吗?保你大开眼界的。”这正是光套林的圈儿呢。光心中暗喜。
但林这会儿怎么能又外出呢?林忙不迭地摇头说,“不了不了,还得先回家。”光悻悻地说,“那好吧,你就理想去吧。”
不知为何,听光的这一句话,林像打了兴奋剂一样来了精神。好象理想真就实现似的精神大振。林猛地往上一挑竹担。谁知这青春的竹担承受不了这么大的暴发力,啪,的一声断了。光见状哈哈大笑。笑声让林觉得一点也不舒服。
光告诉林说:“你爹娘就在前面的坡上给甘蔗除草呢。叫他们帮你挑吧,看你猴急的,省点吧,往后呀……”光没说完便摇头晃脑的往山外去了。
林到自家的甘蔗地边,地里传出刨土的声音,林边往里钻边喊:“爹——娘
——我回来啦,爹——”
娘闻听急忙放下锄头,应道,“呃,儿子你回来啦?”父母喜悦的音符从蔗林里传来,当然还是被锋利的蔗叶削去了不少分贝的,因为林好象没有听见嘛。林还在不断地喊着,艰难地拔开浓密锋利的蔗叶,有点不知所措地往地里闯。
“儿子,你怎么不歇歇?急着帮我们忙来啦?”父亲一看到儿子喜悦溢于言表。
“嗨,说明儿子懂得体贴我们呗。”母亲一向都是以儿子为豪的。
林说:“听说你们在这儿锄草我就看看咯,我行李还在外头呢。”
父亲叭哒叭哒地吸着烟,满怀希望地问,“考得怎样啊?”
林不屑地说,“咳,好与不好无所谓的啦,反正也算高中毕了业。”林的回答出呼俩老的意料。
呆了一会儿父亲小心翼翼地问,“若考不上的话你有什么打算?”父亲说出的话有股浓浓的焦虑。因为父亲刚刚从儿子的回答中似乎猜出了某种端倪,那恰恰是他不想看到的结果啊。
“在家搞种养发家致富,那是我早定好的人生目标。”林说得信誓旦旦,大有非干出一番轰轰烈烈誓不罢休之势,他想让父母从自己的话中得到某种信任,更想让父母从实际上给以帮助。
“人家读书是为了往外干事业,而你读书只是为了往家里呆?”母亲实在是想不通。
“这不叫呆,这是闯事业你知不知道呀?”林在怪母亲的死脑筋。
“儿子,要考不上的话咱再复读怎么样?”父亲极想阻止儿子的想法,怕儿子踏入某种可怕的歧途。
“不读啦不读啦,现在的世界是谁有本事谁发财何必去死挤那根独木桥呢。再说了以后国家不包分配,读完大学也很难找工作的,还是我们的农村大有发展前途啊。爹,娘,凭我的努力,以后你们就等着好日子过吧。这苦日子啊就要一去不复返啦。”
听着儿子的这番鸿鹄大志。俩老心里不知是啥滋味,毕竟竭尽全力才供儿子读了那么多年的书,为的是儿子有朝一日能走出这闭塞落后的大山啊。谁知这儿子却这般的不知天高地厚,唉。
“儿呀,你知不知道这想的跟做的可不是一码事的啊。”父母还是有点担心。“嗨,这有什么难的呀,鸡鸭猪狗我们农村人谁没见过谁没养过啊?只要
得投资能亏得了你嘛。我搞的可是我们农人的老本行呢。”林有根有据的说服。父亲不得不挠挠枯燥又斑白的头发,问,“你到底想弄些啥?”
林兴奋地立马脱口而出,“我要搞大规模养鸡,当然得从少的开始搞起。以后慢慢发展壮大。”话里透着股兴奋和拼劲。看得出林心里早已痒痒的了。
看着儿子一副少年不识愁滋味的样儿。父亲问,“能行么?我说的是在这?”父亲还想劝一劝儿子放弃,亦或降一降儿子被烧晕了的脑袋。
“能。”儿子立马干脆地答,“我早备好了有关的书籍,往后对照着来不就得咯。”
“那么简单么?”父亲还是老主意。
“唉呀,好多事其实挺简单的,只是我们人为的复杂化了,吃亏就在这点上。再说啦,做事前怕狼后怕虎的,能成啥事呀。”
父亲重又默默的叭哒着烟,还是寻思着如何劝儿子再去复读的事。
见儿子主意已定。母亲只好说,“那我们尽力帮你吧。搞出个样子来,可别让他们有话说哦。”这话让当父亲的觉得始料不及。其实母亲是想让儿子在家有事可忙,不至于搞别的歪事罢了。儿子似个犟脾气的牛犊不如顺他的意。父亲这回只好作罢。父亲也突然想起了什么,便自言自语道:“也好也好,倒不如让你有正事忙的呢。”
“爹,刚刚在山道上碰着光了,他说到山外看人挣大钱去,他这什么意思啊?”林看似不经意的话,吓得父母脸色大变。
“儿子,往后少跟他往来,千万别理他的事,好好干我们的活就是了,听到了没有啊?”父亲的话语与其说是命令倒不如说是有了恐惧的成分。林觉得有点迷惑,但更多的是好奇。因为父母脸上那份突现的防备和厌恶,林也不再追问。
毕竟儿子久未归家,这天他们早早的便收了工。原本以为儿子是来帮锄草的,谁曾想结果倒是俩老还得替儿子抬行李回家。
回来以后,林一边帮忙干活一边着手进行养鸡的准备。许是农家出身的缘故吧,林干起活来有模有样的,似虎犊般有使不完的劲。这多少让父母宽心了许多。他俩先前还担心儿子也象别的后生仔一样厌恶农活咧。现在看来是自己多虑了。
这天吃完晚饭林正想看看养鸡的书,没想
林说,“让我考虑考虑吧。”
“还考虑什么?有份工作总比呆在家里的好啊。”母亲边剁着猪菜边劝。
父亲更是力劝:“去去去得去,别看现在工资少,以后你做好了政府会器重你们的咧。再说这是个稳定的工作,别人想做还没轮他呢。你得去做啊。”父亲带着命令的语气重复了几回。
“我不想自己的计划失败,我已准备得差不多了,这时候放手我不甘心。”林实话实说。
父亲哼哼哼地气。
母亲也弃了刀立在一旁直搓手:“你这不知好歹的娃。这多难得的机会哟。”
林还在犹豫着。
父亲气咻咻地吐着话:“你以为你是谁啊?啊?难道让人家反求你不成?”
林也犟上了气,呆一边去看自己的书。父母好不尴尬。
从山上采药回来的林,路过屯前的大榕树。挤在人堆里的光一眼瞥见了林,钻出人堆迎上来,问,“哪儿回来的?”
林说,“还能上哪?山上采药的呗。”
光顾作惊讶的大声道,“采药?你采药去?我没听错吧?那能卖几个钱?哎哟哟,真有你的唷。”林被说得有点难为情。因为在屯里确实没一个年轻人做这种事的,光的话引来好多目光,林想马上离开。
光趁机说,“不如学人家赌钱的来劲 ,那样赚钱才快又刺激。”光极尽怂恿之能。
林说,“我不会,也没兴趣玩。”
“哎呀,谁又一生下来就会啊。还不是看着学呗。”光很想在林面前炫耀自己的能耐。
林说,我在等着凑钱办正事呢。什么正事?难道年会印钞票不成?光两眼发光直盯着林,让林不得不打了个寒颤。林急忙说,年这什么话呀,不跟年说了。得回去了。林想起父母的话,不想与光太过于近乎。这几天隐隐约约听别人说阿光是个凶狠的赌徒,看来是不假。现在屯里人闲的时间很多,没别的娱乐,觉得好无聊,常聚在一块赌钱,以消磨淡如白开水的日子。林对此不屑一顾,心里想的全是搞养鸡的事。
林问父亲要了一千多块钱,买回两百多只鸡仔,开始有模有样地发家致富起来。看着那些毛茸茸的小精灵,林心里可乐开了花,恨不得一下子就把它们养大,干净利落地大赚一把。知道林买回那么多叽叽喳喳闯得欢的小鸡,别人都看稀奇般地围在他家门口。
邻居三婶问,“买这么多鸡仔干什么?”
“养呗。”林有点儿兴奋。
“养的?一下子怎么养那么多?”三婶瞪大了眼睛。
“才两百还说多呀,往后我还成千上万的养呢。”林满有信心地说。
人群中“哗——”的一声惊呼开来。“我们十几只都养不好,成千上万的你怎么养的?”有人不信。
“还不是一日三餐的喂着呗,有什么顾不过来的。”林说得胸有成竹的样子,好象他就是行家里手。人们有的摇头有的点头。说看他怎么个搞法看他如何的收场。林搞大规模养鸡的事,一下子就在小屯里沸沸扬扬地传开去,这可是件极新鲜的事。
林大部分的时间都花在看管鸡群上。那些毛茸茸的家伙也一天一个样儿地往大长,当然买的饲料也一天比一天多。看到儿子似乎有那么一两下的能耐,林父母脸上的皱纹渐渐舒展开了。
偶有空闲的时候,林很想找些书报来消磨无聊的时光,可是屯里又没有文化阅览,屯里根本没人买过什么书报的,哪怕只是一小本。那几本千辛万苦得来的书林早翻得破烂不堪味同嚼蜡。晚上更别说什么娱乐活动。现在的农民可清闲得不得了,一年到头真正称得上忙的不外乎两三个月罢了。真可谓闲得慌啊。该干什么?林不想象别人一样使坏的主意。所以就盼每天都有事做。但那两百只鸡也没什么忙的。林在后悔当初为什么不养它个两万只的呀,这样可使自己忙得没时间去与无聊过招了。林的心被寂寞搅拌得发慌起来。林有种要倾诉的欲望,然而又不知向谁倾诉。有些事跟父母是聊不开的。这个时候的林就有了茫然的感觉。
别人看到林无论走到哪里,口袋里都插着本书。都说林是个安分的人。确实也没人看到林做过不正当的事,比如赌什么的,林也安分守己的忙自己的事。都说这小子就是与众不同。总爱把林当榜样,教育那些嗜赌的人,说,你看看人家阿林,本分做事正当找钱。上了年纪的人挺羡慕林的父母,养了这么个省心的儿。
那些鸡在林的耐心饲养下,快快乐乐地长到一斤多重的时候。不知什么原因,有些鸡整天就知道叽叽叽地啼个不停。喂也不吃,有些耷拉着翅膀摇摆着脖子昏昏欲睡萎靡不振的样子。接着痢疾就在鸡群里迅速蔓延开来。让沉浸在憧憬里的林慌了手脚。一家人忙着给鸡群灌药打针,还是没见好转。那幅惨境看得林的父母揪心的痛。林茫然地自言自语:怎么回事?好端端的怎么会这样啊?林翻起书来。说,可能是患上了瘟病。父母问,那该怎么办啊?你快想想办法呀。林说,喂些药也许就没事了。全家齐上阵给鸡喂了药。这下心里象吃了定心丸似的。母亲祈求老天爷保佑,千万千万别出什么事啊。
过了一两天,有些鸡还是死掉了,有些还在苟延残喘着。父母只有掉悲泪的选择了,整天不停地抹眼泪。林在一旁唉声叹气毫无办法。父亲要林想想办法。林没好气地说,我都弄不明白它们患的什么病,还能想出什么办法呀。其实林心里比父母还急的呢。父亲试探着提醒道,要不到兽医站那问问吧?林不耐烦地说,他们就只给些药,说要是患上了瘟病就没办法救治了。这回的林少了先前的那股冲劲,象战败的将军一样,看着漫山遍野死鸡的尸体而潸然泪下,心被燃烧似的灼痛。父亲蹲在一旁发呆,那已点着的烟都烧到指头了也不觉得痛。
遭此一劫,只剩下二三十只鸡了,且大多是残的,林便泄了气般没了心情去料理,任由它们自生自灭。把担子推给父母了事。干脆来个眼不见心不烦。
晚上,阿光邀林去河边洗澡。林的父母过来阻止。可林却拿起衣物说,洗一次澡而已,至于这么害怕嘛。头也不回的跟阿光走了。其实烦着的林很想找个人来当对象诉诉苦,发泄一下心中的郁闷。而阿光也会不失时宜的充当这个对象。林便不觉得光有什么可提防的了。此时林反而觉得这只是各人的活法不同罢了。其实大家都是为了生活,没必要这么鄙视人家。这些想法只是一刹那就在林的脑海生根发芽起来。
“听说养的鸡死了不少,是吗?”光表示着关心。
“咳,别提啦,省得我心烦。”林回答得无精打采。
“以前我的一个亲戚也搞过养鸡,结果跟你一样。”阿光说完一个猛扎跳到了水里,激起的水花溅得毫无防备的林打了个喷嚏,毕竟深秋的晚上是有了浓浓的凉意的。
林问,“那他现在还在养吗?”
“谁还敢啊,怕都怕死了,就是你有个印钞机也经不了这样的几个折腾啊。”光故意带着夸张的成分,非让林寒心不可。
“不至于吧,其实只要做好了防病这一关,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。”
光反问道:“那你当时怎么不防?还是防不了?”光在看林怎么个死撑面子法。
“我这不是没经验的嘛。”林在找借口,就象为自己找遮羞布一样。
“这么说你还要再搞咯?”
“难说,看情况吧。”林虽然这么说,其实心里早没了底气,只不过用这句话扳回所谓的面子罢了。
光似乎看穿了似的,心中暗喜。趁热打铁的说,“现在捞钱的方法很多,你何必这样跟自己过不去呢。看我每天玩那么几招,还不是潇洒地花大钱嘛,年轻人活得洒脱点有什么不可以呀。”光的说功可谓一流。
“那要是赌输了怎么办?”林的这句话让光心里为之一振,似乎看到了某种他所盼望的结果,心中暗喜。连忙说,“什么事都没有定数,有输有赢,这要看你的运气和玩技了。最主要的是玩技,说穿了就是耍手段,手段高明的话就是臭牌你也耍得赢。哎呀,很好玩的啦。”说起赌来光真可谓兴致勃勃堪称行家里手。
林说,“反正我对那玩意一窍不通,又怎么跟人家玩啊。”
“嗨,还不是玩牌下棋赌单双的咯。简单得很的啦,你那么聪明肯定一点就通呢。”
林叹道,“唉,在农村要想读书或娱乐一下可真难,简直难于上青天。以前在县城,好玩的地方可多了,哪象现在除了干话还是干话。闲时显得死气沉沉的,真憋得慌啊。”
光断然否定:“没有的啦,只要你找着了消遣的方式,你还怨时间过得快呢。”林象似自言自语,“但愿如此吧。”
阿光马上说,“有空上我家坐坐,教你几招牌技,保正任你大把化钱。”
林不置可否:“再说吧,我现在烦得要命。“
“嗨,正因为烦所以才要玩一玩放松放松的嘛。”光极尽殷勤。
林不置可否。
接下来的几天,林还是看资料找治鸡病的方子,但什么也不敢肯定。好不容易到镇上的兽医站问一下。他们也只是让你买些药回去灌服了事,对他们来说只要你多掏钱买他们的药便是最好的治疗方法。最终什么也解决不了,林反增一肚子的气,此事只好不了了之。结果还是不时有鸡病死。让林仅存的那一点点希望和激情都灰飞湮灭了,林选择了彻底的放弃。
放弃后的林总是有空。心儿象荒草一样毫无目的蔓延着。这天无聊的林无意中渡到了屯前的大榕树下,看人们下棋打牌。
有人问,“阿林,养鸡赚了多少啊?”这样的明知故问令林觉得很尴尬。
五爷问,“亚林,这种地方你来干什么?回去做你的事去吧。”
林说,“来看看而已,家里也没事可忙的呢。”五爷还劝林别看了,会上瘾的。这时候林的父母找来,要林回去割猪草,林以懒散的态度回应父亲。父亲上来就抓林的手想往外拉,林气恼地甩开父亲的手说,“我自己会走。”就气汹汹地跑开。人群中传出一句:“这乖仔今天吃错药怎么的?”让林觉得很不好受,第一次反感乖仔这俩字。
养鸡已彻底失败,林整天就游手好闲。恰逢农闲时节,没事做的林有了窒息的感觉。林跟父母说要搞养猪业,因为猪比鸡抗病力强,不难侍侯。林的这个想法已经产生好久了,只是怕父母还没从养鸡的惨败中解脱出来,不便说罢了,今天闲得慌的林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。父母原本想反对,但又怕林闲了迷上赌,只好同意,拿出最后的几千块钱。
当林买回十几头猪仔时,屯里的人就象煮开的米粥一样沸腾起来。又看稀奇似的上门来看热闹。
六叔问,“搞养猪场哪?”
林说,“嗯,养养猪。”
“你学过养猪没有?”六叔边看猪舍边问。
林如实答:“没有学过。但有现成的书看。”
“十几头猪可不是闹着玩的,可得注意啊。”六叔边说边点着头。点得有点悠闲,似乎是在向林说明着什么。
林说,“那当然。这回一定小心才行。”林看着猪群便找回了从前的闯劲。感觉就像在品胜果。
“买饲料的钱凑够了没有?”
“慢慢来。家里也积了点。能应付一段时间。到时再向饲料店赊些。我看是没问题的。”林这回给人的感觉是比以前成熟许多。可无论如何,别人都觉得林这次冒的险更大。只是表面上不便说罢了。犯了忌违会被林的父母怪罪的。
过了段时间,林的屋里屋外弥漫着浓浓的猪屎尿味。大多时间猪们总是嗷嗷地叫饿。消耗的饲料越来越多。林不得不四处寻找芭蕉树充当猪潲。可猪们像挑食的孩子似的,只拱那些饲料吃。这样它们饿得更快闹得更欢,结果是长得更糟。父母劝把一半的猪卖给别人。猪少投资也少。然林却不肯。说做就做大的。几头猪能成什么大事?林说要去贷款。可一个毛头小伙贷几万块钱谈何容易?阿光说有几千元可借给林。林当然乐不可支。要知道林向左邻右舍求爷爷告奶奶地借钱,别人都躲瘟神似地避着他。此刻光就成了他的救星。就像黑暗中的一团光,熊熊地向他射来。林又怎能不向这光扑去?当然向阿光借钱的事林是不会告诉父母的。免得他们成天在耳边唠叨。
因了这次借款,林便毫无顾忌地与阿光来往了。父母还是坚持干预。只是林没把他们的话当回事罢了。
“真佩服你呀林,怎么有心机去侍弄那牲畜呀?是我烦都烦死了。”光这么说。
“没办法啊。不搞点创收哪来的钱花?”林说的可是真心话。
光接道:“想捞钱不一定这么劳神费力。像我这样每天就玩几次牌,钱还不是照样花?人呐活得就该轻松些。何必跟自己过不去?搞种养可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呐。弄不成你哭都没泪流呢。”光一半是炫耀一半是点化。“你命好的话做什么事都来钱的,你说是不是?”
经光这么三番五次的劝。林对赌便添了不少好奇心。有种跃跃欲试的冲动。阿光更是趁机教林如何玩牌。赌十三点,赌大小或玩单双等等。光说起来简直是行家。林暗暗佩服。
“不用你料理了。我和你妈可以喂养它们的。等卖了这批猪就不再养了。你做你的代课去吧!”父亲心最急,抢先劝着。
母亲也在一旁咐和着:“是是是,做你的代课老师去。”
可林还是找借口回绝。
“真不知你中了那门邪,这么不识好歹。你的事我们再也不管了。”母亲气得说不下去。父亲怎么劝也没能改变林的主意。
由于资金不到位,店家又不敢让赊得太多,猪饲料总是时断时续的。如此下来有的猪变成了僵猪该打针的又没钱请兽医,林不得不卖掉几头中猪,得的钱换作僵猪的投资。这样一来,等卖完了这批猪,由于病死了几头,加上医药费和猪价下跌等原因,林还是亏了几千块钱。林只好垂头丧气地度日。父母更是恨铁不成钢地责怪。说,“好好的工作不做,偏爱做这败家子的事,真是家门不幸。”林采取了沉默,那是心里有了悔意,悔当初不听
后来阿光告诉林,说那次山道上碰着林,其实他是去外面的流动赌摊看人家豪赌的,并说有的人一下注就是上万块钱。
“什么什么?上万块?那么多啊?”林很惊讶,认为那是天方夜谈。
光说,“多?不多不多,有的还五万六万眼都不眨地往外扔呢,那是大庄家,有保镖跟着的。看这样的豪赌才过瘾咧。等以后有了大钱我也当大庄家,潇洒地花大钱,那才不枉人生啊。”
一天,阿光带着林到了野外的赌摊,事先告诫林,不要乱说话,不要看别人的牌。林首次看到别人成千上万的赌钱,眼睛睁得大大的,嘴里不断吞着口水,死死盯着桌上堆得小山似的花花绿绿的大钞票,想:要是那钱都归我那该多好啊。我怎么才能有那么多的钱呢?林看了一整天。庄家管饭食,只要在那儿都有一份饭。
吃饭时阿光问,“大开眼界了吧?人家不用累死累活照样大把花钱,你又何必让自己那么费力费神的呢。你说是不是?”说得林的头鸡啄米似的点。
回来后,林的脑子里想的全是赌钱的场景,桌上那堆花花绿绿的钞票磁石般吸引着林。晚上林干脆到阿光家睡,问些赌的逸事。阿光当然择好的说,听得林的心阵阵发痒。恨不能自己高招在手,也大把大把地捞钱。这时候光问,“林借我的几千块钱该还我了吧?”
林喏嚅地说,“现在没钱,等过段时间再说吧。”
“过段时间你又哪儿弄钱?“林被问得哑了口。
因为借钱的事父母至今还不知道,这个时候说了他们会相信?光接着说,“不如去赌赌运气?也许你能时来运转也说不定啊。”
林说,“我身上没多少钱,两三百块而已。”
阿光说,“那就得了,先下个三块五块的,就当练练手技吧,以后熟了再玩大单的,怎么样?”林无奈的点点头,有点被迫的意思。谁让自己借了人家的钱呢。
阿光常在晚上带着林到赌友家玩牌赌钱。许是林的运气好的缘故吧,林总是赢多输少,手里的钱日见鼓涨,林体会到了有钱的自豪感,心里吃了蜜一样甜滋滋的。此时的林越来越恋上赌博这一挣钱的门路。
阿光说,“我早说过的嘛,你很有福相的啊。赌桌上少有你这么好的运气哟。你应该把握时机乘胜出击。”林想想也是,机会不是时时垂青于某个人的,这么想着的林便常常跟阿光外出试身手。每次光总是对别人说,这是我的兄弟,新手呢,大家可要带带他哦。这么一来,林的运气大大的好,能大方地花钱。
有了钱,林给自己来了个里外包装,很上档次,把过去那个穷酸青涩的林弃得无影无踪。上了档次的林让父母忐忑不安,特别是林的昼眠夜出更让父母提心吊胆。两老决定探个就里,不弄个明白心里不踏实。
“你竟敢赌?你什么时候跟上这帮人的啊?还想不想让我们过几天安生日子呀?成心气死我们是不是啊?!”父母在阿光家逮着了赌得正欢的儿子,又气又急的父亲来了个劈头盖脸地骂,骂得声泪俱下。林烦得性起,气汹汹地站起来与父亲对峙着,林脸上的凶光越聚越浓。阿光的父母过来劝,被阿光几拳打退。阿光说,“对这样啰啰嗦嗦的就该给点厉害,碍手碍脚的不是找打是什么。”说时阿光偷偷斜视着林,看他有怎样的反应。林一下把父母推倒,动作可谓干净利落豪无怜惜。父母打个趔趄先后倒下,紧接着悲嚎四起。林甩手而去。阿光一气就连推带拉地把林的父母轰出了家门。
次日,林参赌的事在屯里沸沸扬扬地传开去,有的初听还以为别人在开国际玩笑。直到听到林父母的哭诉才接受了事实摇头叹道,好好的人怎么也摊上这事的?也有人不以为然,说,现在人人参赌,无聊的林又怎能例外呢。
跟父母一阵大吵后,林干脆往外头参赌,一连几日不着家门。阿光便怂恿林玩大单来。可奇怪的是,还是原来的几个人。为什么林一玩大单就总是输的多蠃的少?也许只有阿光他们那眼里不易察觉的窃喜才知道缘由。然林哪有心情去理会这些?没几下林便欠了人家几千块钱。人家是不会让林赊账的。林想了想对赌友说你们押着我回家。赌友不知就理但照做了。
林跪在父母面前哭喊,“救救我吧,他们会要了我的命的。他们身上都有家伙呀。那是不长眼的东西呵。快帮我还钱吧。他们可要打我了。”赌友经林这么一说,明白了过来。使劲往林的身上打。林就断命般喊痛喊救命,在地上打滚。父母看着痛在心上。林信誓旦旦地说以后再也不赌了。给我个机会吧。父亲只好借钱替林还赌债。
此后几天,林确实老实了许多。天天与父亲下地干活,只是心里断不了对赌的痴迷。老是想翻本的事。想得他老是神情晃忽却痴心不改。
“儿子,快干活呀,老愣着什么?”父亲已发现儿子干起活来总是无精打彩。“嗨呀,累了还不许喘口气啊?”林最反感父亲打断他的遐想。
“可你一直没怎么卖力呀?怎么就累了?”
林噔了一眼说“真烦人!”便狠狠的锄着地,好像土地跟他有仇似的。活
儿便干得一塌糊涂。气上来时干脆荷锄返家。任凭父母怎么喊就是不停步。
父亲早早起来,说要牵牛去翻田,发觉牛不见了。进屋喊正做美梦的林说,“我们的牛怎么不见了?谁来借过吗?”林揉了揉惺松的眼睛说,“不知道。我怎么可能知道呀。”便又躺下要睡。
“天呐。牛被人偷了。”母亲惊呼起来。“是哪个千刀万剐的呀?这不等于砸我家饭锅呀?”母亲悲哭起来。
父亲催儿子快起来找找去。林嘟嚷着骑起破单车往外驶。父亲还央求乡邻帮四处找找。可一整天还是一无所获。大家劝他们去报案。让公安来查找。林说公安哪会把一头牛放在眼里?人家忙大案还忙不过来呢。再说了又得交办案经费,找不找得到还说不定呢。父母听说要交办案费就左右为难起来,只好听儿子的。
六叔说,“奇怪了,我们这儿向来没有牛被偷过,以后大家得注意咯。”
林说,“好了好了,大家先回家去吧。明天我再想想办法。”
半夜,林找到光问,“哪儿有大单玩?”
光问,“你有钱吗?你不是说不赌了吗?”林与阿光一阵耳语。
光说,“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。不怕他们剥了你的皮?”
“他敢?不扳回老本能甘心吗?”林斩钉截铁地说。
阿光心里狂喜。他要的就这结果。想着:你怎么能逃出我的手心?忙连夜带林往赌友家赶。一夜狂赌,林的三千块钱便所剩无几了。
过了几天,父亲知道了牛被盗的真相。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。跑回家把还躺在床上的儿子拉起来,说,“是不是你把牛卖了?”
林一愣,暗叫糟糕。嘴里却说,“没有的事,你胡说什么?”
“没有?下屯的桐说你连夜求他贩卖的。他给了你三千块钱,你还说没有?”父亲简直在吼。
林说,“没有没有就没有!别听他胡说。”父亲气急,说,“你还想抵懒,你这败家子看我怎么收拾你!”说着抢过墙角的锄头就要打过来。林忙跑过去狠抓锄头与父亲拉扯起来。父亲毕竟人老力衰,几下子就被儿子打翻在地,在地上嚎哭起来。母亲忙过来护住老伴儿,大骂儿子的不孝。骂得声音嘶哑、悲泪肆流。气昏了头的林连母亲也喘了几脚。
俩老的哭喊引来了四邻八舍。大家急劝,说,“林,你快住手吧。老人他经不得打的啊。”
“早死早省心,碍我的财路。看你们往后还敢不敢多嘴!丢那妈。”林掷下这句话就拍拍手往外走,走得凶巴巴恶狠狠。就像身后并没有什么可让他牵挂的了。
林找到赌友,问今天又到哪赌去?要赌就玩大单的。谁要小赌小闹就是他妈的小气鬼。在赌桌上林往外掏钱可谓一眼不眨,不管是几十块还是几百块。
林的言行让赌友感到颇为惊怵。明明是越赌越输,怎么还赌得如此豪迈?日后会不会是自己的克星?等输红了眼会不会杀到我头上来?
林时常变卖家什当赌资,父母一说就挨打。为了凑赌资林不在乎往两老身上使狠。把伤痛悲哀青一块紫一块地烙在老人的身上。
林就这样名震乡邻。来得意外。可似乎又是情理之中。